近期，我國北方地區(qū)多個省份出現(xiàn)了長時間大范圍的霧霾天氣，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和討論。其中，燃煤取暖導致北方地區(qū)冬季霧霾加重，已是各界共識。目前，我國正全力推動北方地區(qū)冬季清潔取暖，除了針對傳統(tǒng)的熱電，推進煤改氣、燃煤機組改造等減排措施，風電清潔供熱、地熱能供熱、生物質能供熱等可再生能源供熱模式也蓬勃興起。
冬季清潔取暖目前取得了哪些進展，還面臨怎樣的困難和問題，下一步的發(fā)展方向在哪里？帶著這些問題，《經濟日報》記者日前在河北、內蒙古、新疆、吉林等多個省區(qū)展開調查——
河北雄縣，一座北京向南120公里的小縣城，近年來因為地熱供暖的開發(fā)推廣而名聲大噪。走在雄縣的大街小巷、小鎮(zhèn)鄉(xiāng)村，往年入冬前人們買煤、卸煤的繁忙場景已經很難見到，冒著黑煙的大煙囪更是無處尋覓。如今，雄縣95%以上的供暖由清潔的地熱能提供，基本消滅了傳統(tǒng)的燃煤鍋爐，成為華北首座“無煙城”。
雄縣居民錢大爺?shù)募椅挥谌瞬偶覉@，已過古稀的他是地熱開發(fā)的受益者?！督洕請蟆酚浾咴阱X大爺家看到，他家溫度計顯示室內溫度為22攝氏度，此時室外早已是零度以下。
錢大爺告訴記者，現(xiàn)在這套住房的面積是156平方米，每年需要交2000多元的取暖費，之前住在農村房里，面積200多平方米，冬天燒煤取暖費用高達5000多元，但室內溫度僅能維持在15攝氏度左右，“用地熱取暖比燃煤取暖更劃算，家里也更干凈了”。
錢大爺家并不是個例，在雄縣試點的背后，為了積極應對環(huán)境問題，一場以清潔供暖對抗大氣污染的攻堅戰(zhàn)正在我國北方大地打響。
“推進北方地區(qū)冬季清潔取暖，關系北方地區(qū)廣大群眾溫暖過冬，關系霧霾天能不能減少，是能源生產和消費革命、農村生活方式革命的重要內容。”國家能源局有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受經濟發(fā)展水平、居民分布密集程度、地區(qū)用電負荷等因素影響，我國部分城市周邊、城鄉(xiāng)接合部、農村等地區(qū)尚不能實現(xiàn)集中供暖，還大量使用分散燃煤小鍋爐、小火爐等取暖，這種取暖方式往往使用價格便宜但硫份較高的散燒煤，取暖效果差，且大氣污染物排放總量巨大。據(jù)測算，同樣1噸煤，散燒煤的大氣污染物排放量是燃煤電廠的10倍以上。
近年來，我國高度重視北方地區(qū)冬季清潔取暖問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也取得了一定成效。
針對傳統(tǒng)的熱電，國家能源局制定了燃煤電廠“超低排放”行動計劃，“十三五”期間，將對包括熱電聯(lián)產機組在內的燃煤機組實施“超低排放”改造，改造后接近天然氣發(fā)電機組排放標準。目前，北方地區(qū)已完成“超低排放”改造1.3億千瓦，可分別減少煙塵、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排放4.9萬噸、14.4萬噸、24.6萬噸?？稍偕茉垂崾乔鍧嵐┡闹匾M成部分，目前主要包括風電清潔供熱、太陽能熱利用、生物質能供熱、地熱能供熱等形式，其中風電清潔供暖為間接熱能利用，其余為直接熱能利用。
“風電清潔供熱是一種利用負荷低谷時段富裕風電電力的新型供熱方式，可發(fā)揮風電邊際成本較低的優(yōu)勢，有利于緩解棄風限電問題和減少燃煤污染排放。”國家能源局新能源與可再生能源司副司長梁志鵬透露，為了緩解我國北方地區(qū)冬季風電并網運行困難，我國從2011年起開始加大風電清潔供熱的推進力度。
近年來，我國先后要求吉林、內蒙古、遼寧、黑龍江、河北、新疆、山西等省區(qū)編制風電清潔供暖年度工作方案，并將內蒙古自治區(qū)作為風電清潔供暖示范區(qū)，目前國家已批復內蒙古供熱方案，新增風電供暖面積470萬平方米，到2020年累計達到800萬平方米。同時，新疆、吉林、河北都規(guī)劃了上百萬平方米的風電供暖面積。
在地熱能供熱方面，目前北京、天津、河北、陜西等地已有一定規(guī)模的地熱直接集中供熱利用。截至2015年底，我國地熱能直接利用等效裝機容量約為2250萬千瓦，位居世界首位。其中，淺層地熱能供暖面積達到3.92億平方米，相當于1400萬千瓦的等效裝機容量；中深層地熱供暖面積達到1.02億平方米，相當于500萬千瓦的等效裝機容量。
雖然可再生能源供熱發(fā)展快速，但記者在采訪中也發(fā)現(xiàn)還存在不少問題和困難，對行業(yè)進一步發(fā)展形成了阻力。以風電供暖為例，目前風電供熱在我國已經進入推廣應用階段，但是在供電方式和商業(yè)模式等方面仍然存在一些障礙，特別是風電供熱鍋爐的供電方式難以確定。風電供熱企業(yè)向用戶提供供熱服務，與傳統(tǒng)熱網運營企業(yè)存在配合問題，雙方在協(xié)調風電供熱價格問題上仍然存在一定的分歧。
國家能源局副局長李仰哲表示，按照優(yōu)先利用、經濟高效、多能互補、綜合集成的原則，我國將選擇適宜地區(qū)開展規(guī)?；目稍偕茉垂崾痉豆こ獭５?020年，各類可再生能源供熱和民用燃料可替代化石能源約1.5億噸標準煤。
烏魯木齊：探路“煤改氣”
2012年，新疆烏魯木齊率先實施燃煤鍋爐改用天然氣工程，并于當年供暖季前完工，5年來效果良好
北方城市冬季供暖是天大的事，也是糾結的事：爐火熊熊，暖意融融，室內溫度上去了，室外污染也跟著加重了。無論政府部門、供暖企業(yè)，還是普通市民，都在感嘆：住上暖屋子易，驅趕污染難。
為了喚回藍天白云，烏魯木齊于2012年在國內率先實施“煤改氣”，即燃煤鍋爐改用天然氣工程，并于當年采暖季前完工，如今已進入第五個冬天，受到市民廣泛好評。
“變化特別明顯，煤煙味少了。”1月9日，烏魯木齊市民宋豫新向《經濟日報》記者談起當年“煤改氣”的效果，那個冬天，烏魯木齊告別了城市上空的“黑鍋蓋”，到紅山公園鍛煉的老人明顯增多了。
數(shù)據(jù)表明，2012年冬至2013年春，是烏魯木齊“煤改氣”后首個采暖季，全市減少燃煤消耗500萬噸，減排二氧化硫3.5萬噸、煙塵1.7萬噸，空氣質量優(yōu)良率達到了86%，這是1995年有空氣質量監(jiān)測記錄以來的最好成績。
近幾年，烏魯木齊清潔能源采暖工程不斷拓展。目前，主城區(qū)形成了以天然氣供熱為主，電采暖等清潔能源相結合的多元化供熱格局。去年10月，烏魯木齊空氣質量達標天數(shù)為29天，優(yōu)良天數(shù)比例達93.5%。
在烏魯木齊“煤改氣”示范帶動下，臨近烏魯木齊的昌吉市去年開始實施“清新空氣”行動，陸續(xù)關停燃煤小鍋爐，通過新建天然氣集中供熱鍋爐等進行替代。
“全市清潔能源預計每年可減少煤炭消耗量30多萬噸，減少二氧化硫排放3654噸、氮氧化物排放1220噸，減少煙塵排放885噸。”昌吉市環(huán)保局副局長劉惠忠表示，通過清潔熱源建設，昌吉市空氣質量達標率將超過85%，比往年大幅提升。
“煤改氣”改善空氣質量效果良好，卻面臨供熱成本激增等問題。“沒有政府補貼，哪個企業(yè)都挺不住。”烏魯木齊一供暖企業(yè)負責人說，“煤改氣”之初，更換天然氣鍋爐、布局燃氣門站、鋪設高壓主干管網等都需要巨額投入。運營后，目前每平方米供熱成本要高于居民繳納的價格標準，價格倒掛明顯。
昌吉東方環(huán)宇熱力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吳志剛算了一筆賬：在采暖季，為一平方米建筑供暖，需消耗14至15立方米天然氣；如果采用燃煤，需40公斤左右。根據(jù)目前天然氣和燃煤價格計算，“煤改氣”后，供熱成本是原來的3倍左右。
激增的成本倒逼供熱企業(yè)提高效率。烏魯木齊華源熱力公司對煙氣余熱、燃氣鍋爐排煙余熱進行回收，煙氣排煙溫度由原來120攝氏度降至20至30攝氏度，提高了鍋爐綜合熱效率。
“讓各族群眾住上暖屋子”是烏魯木齊乃至整個新疆必保的民生工程，2014年至2015年采暖季，新疆在全國率先啟動水泥錯峰生產，即水泥生產企業(yè)在采暖季全面停窯，為期4個月。“一季‘錯峰’生產，新疆可減少排放二氧化碳800萬噸、二氧化硫0.85萬噸，一定程度降低了排放疊加。”自治區(qū)建材行辦副主任孫存穩(wěn)說。
由于“煤改氣”成本高，還可能面臨“氣荒”，于是“電化新疆”建設又提上了日程。今年，電能豐富的新疆計劃實現(xiàn)南疆750千伏電網全覆蓋，加快風電光伏等清潔能源供暖示范項目建設等，將力爭完成“電化新疆”建設投資1810億元以上。
吉林：秸稈供暖尚難盈利
目前，在吉林出現(xiàn)了玉米秸稈供暖的新技術，即把玉米稈兒收集起來，壓成顆粒，再通過特制的鍋爐燃燒，可以完全替代燃煤。從實際情況來看，這一新技術的推廣并不順利
吉林出現(xiàn)玉米秸稈供暖新技術，從理論上講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如果說成本，主要是花在運輸上。
從實際情況看，吉林的這一新技術推廣并不順利。“我不甘心啊，原以為這個產業(yè)能做大，結果自己成了‘死耗子’。”接受《經濟日報》記者電話采訪時，秸稈取暖技術投資人王鳳啟正發(fā)愁。因投資玉米秸稈制成新型供暖燃料賠了個精光，王鳳啟被迫回到原單位。
說起虧損的原因，王鳳啟分析主要是因為近幾年供暖煤價格大幅下跌。從熱值等項比較，每噸秸稈顆粒產生的熱量在3200大卡左右，成本在700到800元，明顯高于燃煤供暖。“當初上項目的時候有政府補貼，每噸補150元。但補貼門檻太高，很難拿到。”王鳳啟投資60萬元上的項目一共僅生產了300噸產品，賣給了本地另一個同類生產企業(yè)，自己沒拿到1分錢補貼。據(jù)王鳳啟了解，吉林省做此項目的大多是小企業(yè)，總產能25萬噸左右，目前“90%的企業(yè)都賠光了”，只有賣機器的企業(yè)掙到了錢。
秸稈供暖有沒有出路？吉林省發(fā)改委能源局新能源處處長佟繼良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秸稈顆粒的優(yōu)點是資源多，且可以再生，僅吉林省每年可用作燃料的玉米秸稈就有1200萬噸，“尤其是燃燒時沒有二次污染，不含硫，高溫時只產生少量氮氧化物，且通過低溫燃燒可以得到控制”。
宏日新能源集團董事長洪浩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市場需求是關鍵。2015年，我們與一汽簽約，年供貨量達6.5萬噸，公司也由此走入良性循環(huán)。”今年，該公司總供貨量達10萬噸，每噸售價1000元，實現(xiàn)了盈利。
“歐洲國家一般采用木質原料，我們公司的生物質供熱產品一半是木質顆粒，一半是玉米秸稈顆粒。”洪浩說，國內玉米秸稈資源豐富，他們公司下一步將大力推廣秸稈顆粒燃料，既解決農村焚燒秸稈問題，也解決煤炭供暖出現(xiàn)的硫和硝超標的問題。
這種新燃料用起來怎么樣？一汽動能分公司鍋爐車間主任劉志發(fā)說：“只要對原有鍋爐做簡單調整，這種生物質顆粒就能完全滿足供熱需要。”記者從室外目測，鍋爐煙囪冒出的是淡淡的白色氣體。
“生物質供熱的排放標準與天然氣一樣，完全達標，價格卻比天然氣低很多。雖然比燃煤的成本高，但一汽作為國有企業(yè)，保護環(huán)境盡社會責任是第一位的。”劉志發(fā)說。
在長春凈月區(qū)玉潭鎮(zhèn)派出所，這個獨立辦公用房由于位置關系，無法集中供暖。過去這里是燒煤采暖，現(xiàn)在因為環(huán)保需要改為生物質供暖。500平方米的辦公樓，只需0.2噸容量的鍋爐。燒鍋爐的李師傅說，太省事了，一天加一次料就不用管了，全由電腦控制，1人看管10棟樓都沒問題。
對于加大生物質供熱產品推廣，洪浩提出了幾條建議，一是通過規(guī)模化生產降低生產成本和物流成本；二是培養(yǎng)產業(yè)下游企業(yè)，發(fā)展中小企業(yè)就地取材，持續(xù)受益；三是政府制定完善補貼政策。“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政府應該支持。原來的補貼辦法不能讓有需要的生產企業(yè)獲得補貼，也缺乏監(jiān)督機制，出現(xiàn)了一些造假騙補，對產業(yè)發(fā)展不利。”洪浩說。
內蒙古：風電供暖仍有三道關
風電供暖具有占地面積小、供暖效果好、溫控易操作等優(yōu)勢，社會效益與環(huán)保效益顯著，但還需突破“三道關”
數(shù)九寒天，內蒙古奈曼旗第五中學教室里溫暖如春。“室內溫度能達到24攝氏度以上，教室、宿舍的溫度都很舒適。”奈曼旗第五中學校長馬巴根那說，學校從2014年將傳統(tǒng)的燃煤供暖改造成風電供暖，效果好，還能自行調溫。
第五中學的風電供暖改造工程由國電奈曼風電有限公司投資建設，規(guī)劃容量為300兆瓦，一期裝機容量為49.5兆瓦，設計供暖面積4.3萬平方米，已于2014年10月成功送暖，是奈曼旗首個清潔供暖工程。項目負責人劉文權告訴《經濟日報》記者，風電項目運行以來大幅提高了風電利用率，2016年僅多發(fā)的483萬千瓦時電量就收入110萬元。
“實施風電供暖具有占地面積小、供暖效果好、溫控易于操作、管網建設靈活等優(yōu)勢，社會效益與環(huán)保效益顯著。”內蒙古自治區(qū)能源局新能源處處長劉東升為新能源供暖點贊。
前不久，國家能源局對內蒙古“十三五”風電清潔供暖規(guī)劃報告復函稱，“支持內蒙古地區(qū)開展風電清潔供暖項目建設”。據(jù)測算，內蒙古風能資源儲量達13.8億千瓦，技術可開發(fā)量3.8億千瓦，占全國一半以上。到2016年，全區(qū)風電并網規(guī)模有望達2425萬千瓦。
實施風電供暖具有一定優(yōu)勢，但仍存在一些問題亟待解決。相比燃煤供暖投資，風電投資增幅明顯。以10萬平方米供暖能力測算，建設燃煤鍋爐僅需投資100萬元，而建設電熱鍋爐設施約需1500萬元。在運行成本方面，風電供暖項目屬創(chuàng)新型項目，用電量較大、用電價格偏高，風電供暖項目運營成本至少比燃煤項目高出4倍。這些因素都影響風電供暖的經濟效益，制約其推廣實施。其中，察右中旗風電供暖項目已經停運。隨著風電供暖實施規(guī)模增大、比例提高，電網公司難以保障供暖風電供應。
要使風電供暖“一帆風順”，記者調查認為還要突破三道關。一是協(xié)同關。供暖和環(huán)保是惠及千家萬戶的民生工程，政府應及時制定土地、財政補貼等優(yōu)惠政策，電網公司應負責建設配套的電網工程。二是科技關。鼓勵電網公司做好供熱電力調度創(chuàng)新，更多消納風電，鼓勵探索應用風電供熱新技術。三是模式關。目前，內蒙古風電供暖運營模式為風電企業(yè)投資，既負責建設供暖設施還要承擔運營，加重了風電企業(yè)負擔。優(yōu)化運營模式，就要對新建項目實施供暖公司負責相關設施建設與運行，支付購電費、收取熱費；風電場負責提供供熱電力、收取售電費，電網公司相應收取輸配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