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寸男團四人出征前在機場合影。受訪者供圖
在江蘇省第三批援湖北醫(yī)療隊中,有四名來自東南大學附屬中大醫(yī)院的男護士,受到輿論的特別關注。有媒體報道管他們叫“板寸男團”,也有網(wǎng)友直呼他們“最美男護”……
“當時我們要去武漢,有30多家醫(yī)療機構在祿口機場會合搭機?,F(xiàn)場人很多,也有不少媒體。我們四個著裝統(tǒng)一,都戴著紅圍巾,剃的那種接近光頭的板寸,不少記者就圍過來采訪。”中大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護士顧德玉說,后來照片上了網(wǎng),四人就不知不覺多了個“板寸男團”的綽號。
從2月2日出發(fā),奔赴武漢抗疫第一線,到4月12日返回,71天里,顧德玉和他的同事鄭智宙、高偉、鄧猛四人頭頂?shù)?ldquo;板寸”已逐漸茂密。發(fā)量的增長,不僅是4名青年男護職業(yè)生涯邁向從容的寫照,也是ICU里醫(yī)護人員與病魔爭分奪秒的見證,更是各地醫(yī)療隊援助湖北聚沙成塔的縮影。
“本來燙了頭打算過年相親……”
4月27日,記者來到鄭智宙的家。前一天,鄭智宙和其他三位男護一樣,結束了從武漢返回南京后的14天隔離觀察。同行的攝像記者建議他摘掉口罩面對鏡頭,鄭智宙這才脫掉口罩,還從兜里掏出一張證明,上面蓋著社區(qū)和醫(yī)院的紅章。
早在年前,獲知新冠肺炎疫情的信息后,中大醫(yī)院就預先給醫(yī)護人員做感染防控的專題培訓。所以,當接到院里的援湖北倡議時,鄭智宙和同事們并未感到事發(fā)突然。
“也沒交什么請戰(zhàn)書,護士長在微信群發(fā)了個召集倡議,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把名字發(fā)出來,像接龍一樣。我反正不是第一個,但看到信息就接了上去。”鄭智宙說,沒激動也沒害怕,就感覺自己該去前線做點什么。
中大醫(yī)院發(fā)出倡議時是2月1日,當晚個別醫(yī)護人員還值了夜班,第二天就隨江蘇省第三批援湖北醫(yī)療隊奔赴武漢了。
四名男護中,有三名已晉升奶爸,只有顧德玉還單身。年前,顧德玉回了一趟安徽老家,燙了個時興的發(fā)型。舅媽還給他介紹了個漂亮女孩相親。本約好第二天見面,不湊巧的是,院里一個電話通知大家回南京集結,準備支援武漢,顧德玉沒想太多,火速返回,相親就此也沒了下文。
顧德玉發(fā)質比較硬,平時都通過燙發(fā)軟化,打理出造型。“打記事起就沒剃過板寸,當時還糾結。但想到去武漢后,頭發(fā)太長,每天要花太多時間清理,穿防護服戴帽子也不方便,甚至容易被病毒附著。”
想來想去,顧德玉和三位同事最終還是決定剃板寸。過年期間,理發(fā)店都沒開門,他們就請院領導和同事們幫忙“操刀”。
剃頭發(fā)、交接班……因為走得匆忙,醫(yī)護人員幾乎沒時間收拾個人物品。留守院里的同事便七手八腳地為他們整理行囊。
鄭智宙清晰記得,自己就從家拿了三件個人物品:身份證、手機、充電器。“院里給每人發(fā)了個行李箱,塞得鼓鼓囊囊的。等到武漢打開一看,好家伙,百寶箱一樣,拖鞋、口罩、消毒洗手液甚至連指甲刀都有。”
他們的工作:護士、護工、保潔
抵達武漢后,“板寸男團”一同被派往武漢同濟醫(yī)院中法新城院區(qū)。在重癥隔離病房里,四人每天要面對的是新冠病毒肺炎危重癥患者,很多都伴有基礎性疾病和復雜的并發(fā)癥。
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充當三個角色——護士:觀察病情變化,按醫(yī)囑給患者做治療;護工:患者的日常作息飲食,大便小便、翻身拍背,所有細致入微的照料;保潔:順帶做好病房日常清潔工作。
“網(wǎng)上流傳的火神山、雷神山醫(yī)院一個月花一萬八雇保潔,這很真實。風險很高,確實很少有人愿意干。有的保潔一天就上四個小時班,早上來一趟就回去,人家也擔心。”顧德玉說,他完全能理解,大家都有家人,自己能在病房里多擔一份擔子,就能讓別人少冒一分風險。
穿防護服的滋味不好受,而且一穿就是四到六個小時。“那感覺,就像貼身穿著雨披,工作時好比在大雨里跑步,外面和里面都在下雨,透不過氣來。”由于長時間悶熱出汗,鄭智宙的手、腳、大腿內側都起了疹子。
“剛到武漢時沒經(jīng)驗,工作前水喝太多了,中間就容易出汗、想上廁所。后來進入病區(qū)前4個小時不吃東西、不喝水,不用上廁所,汗也少很多,加上再涂一點藥,濕疹慢慢好了。”鄭智宙和同事們想盡一切辦法把寶貴的時間留給病患,有的醫(yī)護人員甚至還隨身準備了成人紙尿褲。
高偉告訴記者,平日里給血管穿刺不戴手套,很順手。但在武漢隔離病房,最少要戴三層橡膠手套,找血管就沒那么清晰,生怕一針扎不進去。
讓高偉難忘的是,有病人囑咐他說,你慢慢來我不怕疼,當心扎到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還能考慮醫(yī)護人員的困難,聽到這話時高偉一時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對四位男護來說,他們不僅要負擔患者的病情護理、飲食起居,更要給沒有家屬陪伴的患者予以心理撫慰。
在顧德玉的印象里,他接手的一位病患胡女士,大年初一就被送醫(yī),因病情變化,輾轉了好幾家醫(yī)院,家屬已然聯(lián)系不上。當時她戴著呼吸機,使用鎮(zhèn)靜藥,無法正常交流。直到4月2日拔出插管,才能自主呼吸、說話。當時顧德玉就想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她家里人。
“病歷上找不到家屬聯(lián)系方式,胡女士一連報了3個她老伴的電話,都是錯的,直到第4個才打通。一句話沒說完,電話那頭另一位老人早已泣不成聲。”后來老人告訴顧德玉,自己兩個月來第一次得知老伴的消息,他心里非常掛念,但又怕接到噩耗,生怕是社區(qū)或是殯儀館通知他去料理后事。
顧德玉接手的另一位54歲男性病患,剛入院時呼吸困難,下床走幾步就要大喘氣,對醫(yī)護人員也極不信任。“用南京話講,比較‘夾生’,要求很多,動不動發(fā)脾氣,講道理也不聽。讓他在房間里戴好口罩、關上門,他偏要對著干。”顧德玉說,面對性格急躁的病患,他們盡量少說多做。
經(jīng)過精心救治和護理,約三周后,這位患者康復了,出院時他想和“板寸男團”合影留念,并說了很多道歉和感謝的話。“我們在病房里拍了小視頻,他舉著小國旗說要唱一首《歌唱祖國》感謝江蘇醫(yī)療隊,感謝國家。”顧德玉說,聽他中氣十足地唱響“五星紅旗迎風飄揚”的那一刻,大家眼眶都濕潤了。
在中大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援湖北醫(yī)護人員的共同努力下,他們接管的中法新城院區(qū)重癥隔離病房內的77位新冠肺炎患者,最終全部康復,無一死亡。
“在武漢兩個多月,說不想家是假的。”出征前,鄭智宙的女兒還不滿兩個月,在武漢時,他幾乎每晚都要和家人視頻通話。
“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看確診數(shù)據(jù)的變化,剛到武漢時數(shù)值不斷上升,后期開始下降。三四月份時,心里開始盤算什么時候能回家。盯著確診數(shù)字今天降500,明天降1000。感覺每治愈一位患者,我們就離家更近了一步。”
“病患面前就沒有性別之分”
中大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現(xiàn)有100多名護士,男護士只占其中五分之一左右。這次雖然大家都報了名,但院里還是優(yōu)先選擇了4名男護。高偉認為,院里可能考慮到男護的平均工作年限更長,應對突發(fā)狀況的體力和心理能力更強。
男護士抑或女護士?這一對比不止于疫情期間,更曾困擾著男護對自己職業(yè)身份的認同。
高偉上學時,第一志愿報的是醫(yī)學影像,后來被調劑到護理專業(yè)。“最開始感覺護理都是女生學的,自己挺沒面子,家里也勸我說要不你復讀吧。”不過高偉最終還是頂住了壓力,隨著學習、實習到工作,以往的觀念悄然轉變。
鄭智宙也有相似的經(jīng)歷。上大學時,他所在的護理專業(yè)要接觸“內科、外科、婦科、兒科”四個大項,可當學習婦科課程時,他和其他男同學都顯得比較窘迫。
“大家今后在工作崗位上,終歸要遇到這些,假如有一天一位女病人在你面前暈倒,難道因為是女性就不施以援手嗎?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yè),病患面前就沒有性別之分。”授課老師的一番話讓鄭智宙記憶猶新,他逐漸放下思想包袱,還拿到婦科學班上的最高分。如今,這也不再是他工作中的絆腳石了。
“外界可能普遍覺得,男性在護理中沒有女性那么細心、耐心。”顧德玉并不贊同,他表示,像“板寸男團”一樣的男護群體,在這次抗疫過程中具有獨特優(yōu)勢。
顧德玉舉例說,很多肺炎病人需要俯臥位休養(yǎng),也就是趴著睡覺,這樣能減輕肺部負擔,恢復肺功能。因為患者身上插管,有很多醫(yī)療器械,給他翻身時可能要五六個人同步操作,這在體力上對護士的要求很高。同時,在生理和心理上男護面對高強度壓力和生死離別時,抗壓能力更強。
不過,誰也不能否認,在“板寸男團”前線奮戰(zhàn)的71天里,在他們后方的另一半更多地承擔起了對家庭的責任。
鄭智宙出征后,女兒換尿布、喂奶、哄孩子的事都得甩手給寶媽。“從我私心來講,肯定不想讓他去,因為第一次當媽媽,希望他能時刻在身邊呵護我和女兒。但作為一名醫(yī)護人員的家屬,我完全支持他的決定,生命高于一切。”鄭智宙的妻子也是一名護士,她能理解愛人的選擇。
她說,現(xiàn)在媒體說他們是英雄,我更希望他是一個好爸爸。但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支持他去。等孩子長大后,他可以把疫情期間的難忘歲月講給她聽,相信在女兒的心目中,他不僅是個好爸爸,更是一個英雄。(記者劉宇軒)